我不知道她所說的長老是誰，約莫著可能會一點醫術，或者是一點法術，也未可知。小姑娘一溜煙兒的跑出去之後，我閑來無事，便開始打量她這個小竹樓。

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全，這話用在這兒可真是再恰當不過的了。小小的一間竹樓，吃的、用的、休息的……什麽用具都有。約莫五尺長的床板，床頭放著一把小凳子，上面有個陶瓷制的細口瓶，瓶中插著一束我未曾見過的花。整個居室整潔大方，只是缺了一點人氣罷了。

海貝在水裏咕嘟咕嘟地冒泡泡，周圍的魚蝦在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。我生了個懶腰，正想合上眼皮好生地睡一覺，卻見那床上的男子突然動了動。

我揉了揉眼，仔細一看，沒錯，他確實是動了動。

不過是一眨眼而已，他已從躺著變成了坐著。因為與他面對著面，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迷惘。

說一句為老不尊的話，就是那樣迷惘的眼神，勾魂攝魄一般，瞬時便迷了我的心智。

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水靈的眼睛呢？便是之前的西曙國第一美人，論起眼睛的迷人程度，竟也不及他的萬分之一。

我使勁地搖了搖頭，告訴自己，色即是空，色即是空。我已經是要喚迷轂老兒為大哥的人了，早已過了二八芳華，若是再一見到帥哥便垂涎三尺，便是老牛吃嫩草。

至於老牛吃嫩草麽……若傳了出去，豈不是汙了我的盛名？固然，也許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啰，根本就沒有名聲可汙……

我正在自己的心裏打架，卻見他擡手，揉了揉腦袋，而後身形忽而一頓，又走下床來。

外面的陽光極盛，他不過是朝著窗外看了看，便忙不疊拿手往眼前遮了遮。我分明聽到他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話來，但那嘰裏咕嚕的一串話說得既快且輕，我竟是一個字也沒聽懂。

卻見他驀然轉身，擡起步子，便要往外走。

我正要大喊一聲，讓他別走。雖不能說費勁千辛萬苦，可那姑娘為了拖他回來可是沒少出力，此番又如此古道熱腸地去給他找大夫看病，若是待會兒回來見他不在，竹籃打水一場空，豈不是丟面子？

然而我怎麽也沒有想到，這姑娘的行動竟是如此之快。這才多大會兒的功夫，她竟已將長老請了回來。

我聽到她驚喜卻又訝然的聲音：“你醒啦！”

男子分明還有些迷茫，只打眼看著她，沒有說話。

卻見那長老死得吹胡子瞪眼的，氣勢洶洶道：“好你個丫頭，這人好端端的站在這兒，如何被你說得性命攸關、生死一線？胡攪蠻纏地將老夫拉至此，難道……”

黃衣姑娘使勁搖了搖頭，擺手道： “不是的不是的，我剛從海邊將他拖回來，他一直昏迷不醒的，我也沒有想到……”

“沒有想到？”長老斜著眼看了她一眼，又看了一眼青衣男子，最終又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，冷著嗓子道，“老夫與你說了，村南李二哥昨日出海時出了點意外，老夫得去給他換藥。若是耽擱了，你……”

長老說著說著，氣勢便弱了下去。恍惚中，我仿佛看到了青衣男子身邊散發出來的淡淡青光，只是那抹青光極為淺淡，持續的時間又極為短暫，我還沒有琢磨清楚，那抹青光便已不見了。

卻見黃衣姑娘快步折回來，從一個陶罐中拿出幾粒珠子來，雙手遞給長老，滿是歉意道：“對不起啊長老，是我冒昧了，讓您白跑一趟。這診金我付雙倍的，您老大人有大量，還請不要計較……”

我不知長老態度的轉變是否皆是因為這診金，還是說，與青衣男子忽而散發出的青光有關。只見他呵呵一笑，收了那幾粒珠子，道：“既然人已醒，老夫便不打擾了。”

那長老離開之後，男子卻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長老遠去的背影，他的眼裏仍舊一片茫然，可那片茫然之中又夾著些冷冷的殺氣。我看到黃衣姑娘轉過身來，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，笑著向他解釋：“你別看這長老脾氣不好，這方圓百裏之內，他的醫術可是赫赫有名的。我方才出門還沒走幾步，不想迎面便遇到了他，好說歹說將他劫了過來，本來已經夠歡喜了，沒想到一回來，你竟不藥而醫，自己醒了。”

說到後面，她的聲音幾乎歡快地飄了起來，連眼眸裏都是熠熠的光彩。然而青衣男子卻依舊只是靜靜的看著她，一句話都沒有說。

她似是忽而想起了什麽，不自在地抓了抓胸前的辮子，道：“忘了介紹了，我叫十六。你呢？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男子依舊沒有說話，只是一臉狐疑的看著她。她的眼睛微微轉了轉，笑道：“你是不是覺得，十六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像名字，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？”

男子依舊不答，也不點頭，也不搖頭，只是不動聲色的看著她。她又下意識地抓了抓辮子，解釋道：“你可知道有句話叫做——十五的月亮十六圓？我聽說，我出生那日便是十六，天上好大好大一輪月亮，我阿爹原本是想給我取名雙月的，又怕這樣有違常理，觸犯天威，故而便喚我十六。

我剛一出生，我娘便難產死了。後來沒過幾年，我爹在海上打漁的時候不幸遇難。沒有人告訴我我姓什麽，也沒有人知道，我究竟是哪個月的十六出生的，我便將每個月的十六都當作我的生日……”

她便這樣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，然而青衣男子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應一句，甚至連一個簡單的“嗯”都沒有答過。

十六終於敗下陣來，瞪大了眼睛瞧了他半晌，試探著問他：“你……該不會是不會說話吧？”

男子忽而低垂下頭來，靜默半晌，方才擡起頭看著她，點了點頭。

十六吞了口口水，支支吾吾道：“那……你家住在哪裏？”

男子沒有吭聲，只睜著那雙水靈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的眼睛看著她。十六又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，問他：“不……不知道麽？”

男子又點了點頭。

“可你既然好了，總沒有道理賴在我家不走……”十六分明是有些慌了，雙手極速地拉著胸前的辮子，上下不住地捋著。“我……我畢竟是個女孩子，收留你也不方便。”

青衣男子卻仿佛聽不懂她所說的話似的，依舊一臉無辜而又無害的樣子，靜靜地看著她。

十六顯然也無法抵擋青衣男子這霧蒙蒙的大眼睛，只見她咬了咬牙，終於讓步，道：“那好吧，我且收留你一天，天黑之前，你一定得離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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